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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51章 是你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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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51章 是你?

第二日清晨, 梁錯歇息了一日,恢覆了不少精神,眾人起身之後, 便在幕府之中議會。

劉非道:“那些馬匪背後的正主,很有可能便是那典軍。”

“一定是他無錯!”梁翕之憤恨的道:“咱們現在便點齊兵馬, 讓馬匪帶路,殺過去,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!抓住那萬死的典軍,將他剁成肉泥!如此一來, 咱們便可順順當當的回到丹陽城去,我看誰還敢阻攔咱們!”

如今有了北燕大司馬的助力, 底氣雄厚,甚麽典軍將軍,梁翕之根本不看在眼裏。

梁錯瞇起眼目, 眼中劃過一絲冰涼的殺意,道:“朕也正有此意。”

劉非不讚同的道:“陛下身受重傷, 傷口已然撕裂了兩次,不可再赴險, 倘或派兵去拿典軍, 陛下也決計不可同去。”

“可是朕……”梁錯想要反駁,劉非篤定的道:“不可。”

梁錯:“……”

祁湛開口道:“外臣雖不才,但帶來了一整個營的兵力, 麾下都是出類拔萃的好手,外臣跟隨在太宰身邊,勿說一個小小的典軍, 定然能保護太宰周全,便請梁主放心罷。”

梁錯心中冷笑, 正是因著有你這個北燕大司馬在身邊,朕才不放心。

不是梁錯的錯覺,梁錯總覺得祁湛看劉非的眼神很是奇怪,其中包含了太多,覆雜至極。

劉非道:“陛下傷勢嚴重,正好營地也需要有人鎮守,不如請燕司馬與我等同行,請陛下駐守營地?”

梁翕之挑眉,道:“病患,便要有病患的樣子,陛下駐守在營地,等待我們的好消息便是了。”

梁錯欲言又止,梁翕之滿不在意的道:“燕司馬帶了這麽多人來,還能中了典軍的圈套不成?那些馬匪怕成那個模樣,放一百二十個心,絕不是陷阱。”

梁錯沒有再說甚麽,而是深深的看向劉非,道:“萬事小心。”

劉非拱手道:“謝陛下關懷,臣定不辱命。”

當下祁湛便去點兵,點齊了麾下最為得力的一幹部將,又留了一部分在軍營中鎮守。

於是劉非等人押解著馬匪離開營地,快速往馬匪與典軍接頭之地而去。

那是北疆附近的一塊小土丘,附近廖無人煙,十足的偏僻寂寥,如不是馬匪帶路,他們的確很難找到這裏。

馬匪戰戰兢兢的道:“就……就在這上面了,那……那大官告訴我們,若是抓到了人,就把你們的腦袋砍、砍下來……帶上山丘,他們驗過貨,自然會將其餘的財幣交給我們。”

劉非輕笑一聲,道:“看來那些人並不是想要一手交錢一手交貨,而是利用完你們這些馬匪之後,將你們騙到此地,然後……”

馬匪受驚的道:“然、然後甚麽?”

梁翕之嘲笑的道:“然後把你們都哢嚓——砍了脖子,殺人滅口啊!這還不明白麽,按照那個大官的性子,絕不想讓旁人知曉此事,不殺了你們,留著你們麽?”

馬匪大驚失色,篩糠一般道:“竟……竟是這樣!那我們險些掉了腦袋,實在太……太陰險了!”

劉非擡手道:“上山罷。”

祁湛下令道:“上山!”

罷了又對劉非道:“太宰,萬事小心,讓外臣來保護太宰。”

梁翕之多看了祁湛一眼,蹙了蹙眉,他以前也沒見過北燕的大司馬,但聽說過祁湛的名聲,聽說是靠大國女上位,還沒做駙馬,大國女便死了,後來又攀上了燕主燕然,一路高升。

梁翕之心底有些奇怪,這個祁湛,好似很關心劉非,但劉非與祁湛合該只有數面之緣,奇怪,當真是奇怪……

山丘荒涼,隱蔽著一個山砦。

馬匪道:“就在前面了,上面是個空置的山砦,以前是這邊山匪的居住之所,因為這附近太窮困了,山匪都搬走了,一直空著,那大官便說在這裏交易。”

馬匪領頭走在最前面,突然咦了一聲,詫異的道:“怎麽、怎麽是空的?!沒有人啊?”

馬匪率先進入山砦,可是山砦之中空蕩蕩的,一個人影也沒有。

梁翕之氣怒的一把拽住馬匪的衣領子,道:“你敢誆騙於孤?”

“不不不!饒命啊!”馬匪嚇得雙手求饒:“小人不敢!真真兒的不敢啊!小人都被你們抓了,哪裏還敢誆騙各位啊!小人說的都是實話,千真萬確的大實話,沒有半句虛言……”

劉非在四周環視,瞇了瞇眼目,幽幽的道:“或許他說的是實話,之前這裏有人居住,不像是空置了很久的山砦。”

祁湛也道:“的確如此,廳堂沒有任何塵土,合該近期有人居住過。”

但這裏空空如也,別說是人影了,連條鬼影都沒有。

劉非眼眸一動,突然道:“快走,是埋伏。”

“埋伏?”梁翕之震驚。

劉非道:“恐怕典軍知曉咱們前來,提前撤走了所有的兵馬,想要反將一軍,燕司馬,下令讓兵馬撤退,立刻。”

祁湛不疑有他,立刻道:“好!”

梁翕之雖不知為何會有埋伏,明明合該是他們埋伏典軍才對,怎麽突然便反了過來?但他還是道:“那我們趕緊走。”

“來不及了。”有人幽幽的開口。

——是晁青雲。

梁翕之奇怪:“為何來不及了?咱們快點撤退,說不定……”

不等他說完,晁青雲擡起眼皮,“嗤——”掌心一動,竟從袖中抽出一把軟劍,迅雷不及掩耳的搭在梁翕之的脖頸之上。

“因著,”晁青雲道:“你們誰也走不了。”

梁翕之震驚的睜大眼眸:“晁青雲?!你做甚麽?”

晁青雲面色寡淡而冷漠,目光平靜的註視著梁翕之,道:“曲陵侯不要輕舉妄動,刀劍無眼。”

梁翕之不信邪,下一刻“嘶”的一聲,只覺得脖頸一涼,晁青雲的長劍竟然劃破了他的衣領,冰涼涼的劍刃毫無阻攔的抵在梁翕之脆弱的頸子上。

晁青雲淡漠的道:“束手就擒罷,典軍的兵馬很快便到。”

“你……你?!”梁翕之喉嚨滾動,沙啞的道:“你是典軍的人?!你是細作?”

晁青雲沒有說話,梁翕之像是明白了甚麽,後知後覺的道:“是你出賣了我們?!在客棧的時候,典軍的追兵那麽快追上來,是你?還有這些馬匪,守株待兔的蹲到我們的行蹤,也是……也是你?!”

晁青雲還是沒有說話。

“哈哈哈——”有人大笑著走出來,正是典軍將軍,道:“無錯,正是青雲先生!”

典軍大步走上來,態度十足的囂張,“嘩啦”一聲,他的兵馬從四面八方圍上來,直接將眾人鎖死在中間。

“哈哈哈!青雲先生,這次你可是頭功啊!”典軍將軍指著晁青雲,道:“多虧了你的計謀,這次不只是抓住了劉非,還多抓住了一個北燕大司馬,別說是北梁啊,便是北燕,想要他們的大司馬活命,也要看咱們陛下的臉色了!啊哈哈哈哈……”

劉非似乎抓住了重點,道:“你的陛下,是趙主?”

他雖然是在提問,但語氣篤定十足。

梁翕之看向晁青雲,不敢置信的道:“你是南趙的走狗?!”

典軍道:“反正都到這個時候了,我不妨與你們說,無錯!本將軍與青雲先生,都是趙主的心腹之臣,一直潛伏在北梁做眼線,伺機而動!如今——便讓我們找到了時機!”

“放肆!!”梁翕之呵斥道:“晁青雲,你這個混賬!你是南趙的走狗,你敢誆騙於孤!”

梁翕之瘋狂掙紮,不顧脖頸上的利刃,白皙的脖子瞬間見了血水,晁青雲眼睛一瞇,閃過一時狠戾,唰一聲拋起長劍,反手捉住劍刃,劍柄狠狠在梁翕之的脖頸上一砸。

“嗬——”梁翕之身子一歪,咕咚跌倒在地上。

“廢話甚麽,”晁青雲道:“遲則有變,全都拿下。”

“好!”典軍呼喝道:“全都押解起來!”

隨即威脅道:“我勸你們不要頑抗,否則……本將軍第一個拿梁翕之開刀!叫你們看看我的手段!”

祁湛雖帶了兵馬前來,但被典軍的伏兵伏擊,斷成了兩截,他們被包圍在內,根本無法支援,毫無懸念的被典軍的人抓起來,全部押解起來。

梁翕之脖頸鈍疼,腦海眩暈,一陣陣的犯惡心,不知掙紮了多久,這才悠悠轉醒。

“唔——”梁翕之痛呼一聲,他想要去捂住自己的脖頸,但是做不到,手臂像是被束縛了一般,根本擡不起來。

迷茫的睜開眼目,首先映入眼簾的,是一雙絕美的眼睛,丹鳳眼,仿佛含著秋波,卻莫名的冷清平靜,眼尾上挑,風情無限,說不出來的勾人。

“太、太宰……?”梁翕之認出了那雙眼目。

“看來是醒了。”劉非淡淡的道:“還識得我,合該沒有被打傻。”

“打傻?”梁翕之後知後覺,突然記起來,他們上山去抓典軍,結果被晁青雲出賣,晁青雲突然打暈了自己,而眼下……

嘩啦嘩啦!梁翕之掙紮著,低頭一看,自己的手臂被反綁著,怪不得無法動作,眼前是劉非和北燕大司馬祁湛,那二人與自己一模一樣,全都被綁得結結實實。

四周很是陌生,合該是一處牢營。

梁翕之道:“咱們這是在何處?”

劉非鎮定的道:“在典軍的大本營中。”

梁翕之嘴唇顫抖,道:“還是……還是被抓了?”

劉非無法動彈,只能聳了聳肩膀,道:“當時曲陵侯被青雲先生挾持,我等也無可奈何,若是強行沖突,曲陵侯這顆漂亮的腦袋,恐怕已然不在脖頸之上了。”

梁翕之頹然坐在地上,道“:我……我記起來了,晁青雲……晁、青、雲!這個叛賊!竟敢背棄於孤,孤定叫他不得好死!”

梁翕之似乎想起了甚麽,激動的道:“這個晁青雲,打從一開始就不是好東西,在客棧的時候,他說去餵馬,現在想起來十足可疑!就是他離開的空擋,典軍的追兵便來了,咱們當時進城,分明已然瞞過了追兵的眼目,如今一想,便是他通風報信!還有還有……咱們繞過丹陽城,要往北疆而去,也只有自己人知曉,那些馬匪準確無誤的蹲守到了咱們的位置,當時只有晁青雲在趕車,咱們要選何路去北疆,還不是他說了算!?這個晁青雲,果然大有問題!”

劉非挑了挑眉,道:“曲陵侯還真是後知後覺呢。”

祁湛點了點頭。

梁翕之不滿的道:“晁青雲裝得這般乖巧,難道太宰早便知曉不成?”

劉非還未來得及說話,祁湛沈聲道:“有人來了。”

果然,跫音而至,嘩啦一聲,帳簾子被打了起來,一條寡淡的人影走入牢營。

“晁、青、雲!!”

梁翕之登時仿佛發狂的野犬,眼珠子赤紅充血,雖然雙手被綁在身後,依舊發瘋的掙紮而起,仿佛要去撕咬晁青雲一般。

“你這個叛賊!!”

“我要殺了你!”

“孤一定殺了你!”

相對比梁翕之的憤怒,劉非和祁湛則鎮定得多。祁湛並不熟悉晁青雲,也只是一面之緣,日前從未聽說過此人,因此並沒有任何背叛之感。

至於劉非,劉非因著是心盲癥患者,還是那種最為嚴重的心盲癥患者,並不精於腦補,也不精於心理加工,和晁青雲也沒有太深的交情,因此自然不會像梁翕之那般激動。

晁青雲手中提著一個多層食合,不顧梁翕之的大喊大叫,將食合一層一層打開,從裏面端出精美的酒菜來,道:“主公可餓了?用些膳食罷。”

“你滾!!”梁翕之憤怒嘶吼:“你這吃裏扒外的狗東西!誰準你喚我主公?!忘恩負義!孤真真兒是瞎了眼目!”

嘭——

梁翕之雖然雙手被綁,卻很是能折騰,一腳踹翻了食合。

“嘖嘖。”劉非搖搖頭,似乎有些惋惜,好端端的膳食,浪費了太可惜,尤其梁翕之一直在昏迷,可能不會消耗太多體力,但劉非餓了……

晁青雲看著地上潑灑了一片的吃食,淡淡的道:“主公,晁某為主公講個故事罷?”

梁翕之憤怒的吼著:“你又想編纂甚麽鬼話?!我不想聽!晁青雲,你有種現在殺了我!否則……否則我定砍下你的頭顱,叫你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!”

劉非嘆了口氣,道:“侯爺此句有語病,砍了頭顱,怎還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?便是華佗扁鵲在世,也沒有這般的能耐。”

他說罷,還對祁湛道:“燕司馬以為呢?”

祁湛一楞,面露些許的尷尬,道:“太宰說的有理。”

梁翕之:“……”???

晁青雲仿佛沒有聽到他們說話,而是一個人自顧自的道:“很久很久以前,曲陵有一戶氏晁的豪紳……”

劉非挑了挑眉,道:“故事開始了,可惜……沒有好酒好肉了。”

晁青雲並不姓晁,而是氏晁,這說明晁青雲並非甚麽寒門子弟,而是曲陵的豪紳之後,因為在這個時代,只有有名望的家族,才會有氏的區分。

姓是用來區分大宗族的,氏是用來區分小宗族的,只有權貴人家,才會衍生出自己的小宗族,用氏來精準的劃分自己的利益。

晁青雲乃是家中獨子,衣食無憂,從小開始便展露出高人一等的才華,文成武就,順風順水,令人艷羨。

“晁某以為……自己能如此順遂的過完一輩子,誰能想到……”晁青雲苦笑一聲。

看晁青雲的面相便知曉,他的父母必定是俊美之人,尤其是晁青雲的母親,乃是曲陵當地出了名的大美人。

那年還是梁錯的父親當政,當時的國舅來到曲陵,為梁錯的父親搜羅珍奇美物,便落腳在豪紳晁氏的宅邸,哪知國舅起了歹意,竟然看上了晁青雲的母親。

“國舅舔著臉皮,厚顏無恥的向我父討要母親,想要納我娘親為妾,我父親鐘情於娘親,只有這麽一妻,從未納妾,伉儷情深,如何可以答允?便回絕了國舅。”

國舅覺得損了顏面,大發雷霆,當夜便離開。

之後相安無事了許久,誰也沒想到這個事情還會有後續,國舅向自己的姊姊,也就是先皇的寵妃訴苦水,寵妃給先皇吹了枕邊風,說曲陵山窮水惡盡出刁民,尤其是當地的豪紳,權霸一方,簡直是土皇帝。

於是先皇一怒之下,給曲陵增加了許多額外的賦稅,尤其是針對晁氏。

晁青雲似乎在回憶,他那寡淡的面容,染上了一層色彩,那是恨意。

“晁氏一夜之間,傾家蕩產,變賣家財宅邸,也不足夠抵扣賦稅,走投無路之計,那個國舅又來到曲陵,想要霸占我的娘親,父親拼死阻攔,被亂棍打死,娘親寧死不屈,帶著晁某……跳入了趙河。”

梁翕之大罵的嗓音終於截斷,目光覆雜的看向晁青雲。

曲陵緊挨著趙河,晁青雲和母親跳入趙河,母親溺水而亡,奇跡般的,晁青雲活了下來。

南趙北寧侯奉旨巡邊,巡查河堤之時,正好看到了被大水肆虐的晁青雲,立刻命人將晁青雲救起,因著施救及時,晁青雲活了下來。

“北寧侯可憐我,令人沿著趙河打撈了三天三夜,終於找到了我母親的屍身,已然被河水泡爛,不成模樣……”

晁青雲親自下葬了母親,心灰意冷,一顆心竅只剩下了報仇。

因著感念北寧侯的救命之恩,又因著想要向北梁的天子和國舅覆仇,晁青雲以曲陵難民的身份,重新回到了曲陵。

巧的是,這一次他偶遇了曲陵侯梁翕之。

梁翕之深吸了兩口,沙啞的道:“所以……所以你是故意接近我的?!故意讓我覺得你可憐,收留與你,而你……而你是南趙人安排進來的眼線?!你從頭到尾,就是一個細作!”

晁青雲瞇了瞇眼目,沒有反駁,道:“正是。”

在遇到梁翕之之時,晁青雲已然渡過了自己最痛苦的時期,那段時期是南趙的北寧侯收留了他。

劉非道:“你考取功名,其實並不是真正為了功名,而是為了在殿試之上,大罵昏君,對麽?”

晁青雲多看了劉非一眼,沒有反駁,道:“晁某對功名利祿,並無興趣,正如太宰所言,晁某所做,無非是想要見一見,當年那個只聽枕邊風便加重賦稅的昏君。”

晁青雲見到了,見到梁錯的先父,沒有忍住,破口大罵,以至於被關押在牢中好一陣子,後被攆出了京城。

晁青雲看向梁翕之,輕聲道:“曲陵侯痛恨梁主,晁某也痛恨梁主,曲陵侯想要改朝換代,晁某也想改朝換代,只可惜……只可惜……”

晁青雲感嘆著,劉非接口道:“只可惜,你後來發現自己的想法錯了……曲陵侯痛恨陛下,只是痛恨害死他父母之人,而並非痛恨整個大梁。”

梁翕之差點被那兩個人說蒙了。

其實很簡單,梁翕之誤會了梁錯,所以他狠梁錯,恨不能殺了梁錯,但他只是狠梁錯一個人,並不狠大梁的朝廷,更加不會痛恨大梁的百姓。

而晁青雲的恨,不只是痛恨大梁的先皇,他甚至痛恨大梁的每一個人,想要每一個梁人,來給他的父親,給他的母親……陪葬!

梁翕之搖頭道:“你是瘋了麽!?”

“我是瘋了!”晁青雲寡淡的唇角,染上一絲愉悅的笑容,那笑容卻分外的陰森扭曲,沙啞的道:“晁某的確是瘋了!在父親被亂棍打死之時,在母親的屍身被河水泡爛之時,在無數人冷眼旁觀之時,在那些宗親國胄奢靡無度之時,晁某便已然瘋了!變成了一個是個徹徹底底的狂徒!這輩子……再難回頭!”

梁翕之不敢置信,道:“你為何要告訴我這些?!還不如讓我做一個甚麽都不知道的癡子!”

晁青雲似乎嘆了一口氣,道:“侯爺是第二個收留晁某之人,只可惜……只可惜晁某這輩子,只能報答北寧侯的大恩,無法報答侯爺的恩德……然,晁某不想再騙侯爺。”

“哈哈哈哈——”典軍將軍大笑著走進來,道:“說完了沒有?青雲先生你也真是的,與這些將死之鬼,講那麽多做甚麽?糊塗著死,明白著死,不都是要死?一樣的,啊哈哈哈哈哈!!!”

典軍將軍又道:“你們別著急,青雲先生已然將你們臨時紮營的輿圖畫給了我,我這便派兵前去,殺一個措手不及,將暴君梁錯抓過來,好叫你們團圓,讓你們死在一起!”

梁翕之憤怒的掙紮,怒吼道:“無恥小人!!你敢?!”

典軍不屑大笑:“青雲先生,本將要去率兵拿人了,營地便交給你來看守,等咱們殺死梁錯之後,嫁禍給梁翕之,北梁無人,北燕的大司馬也被扣押在咱們手中,看看燕主還有甚麽能耐,與咱們大趙開戰!至於你——”

典軍看向劉非,笑容十分的奸詐猥瑣,道:“真真兒是美啊,你看看這小眼神兒,看得本將軍心溝發癢,等本將軍凱旋,再想想如何處置你罷!”

說完,大踏步離開了牢營。

“來人啊!點兵,出發——”

營地傳來嘈雜的馬蹄聲,轟隆隆——聲音漸去漸遠。

梁翕之又急又氣,呵斥道:“晁青雲!你有本事放了孤!放了孤!你這個吃裏扒外,忘恩負義的混賬!!混賬——!!”

梁翕之氣急,破口大罵,晁青雲表情淡漠,又恢覆了寡淡毫無色彩的容貌,轉身緩緩離開牢營。

“晁青雲!!”

“晁青雲!!你回來!”

“混賬!!你給我回來!吃裏扒外的狗東西!”

梁翕之嘶聲力竭的大喊,氣得滿面通紅:“虧我掏心挖肺的待你!你這庸狗!你這狗東西!!你回來!孤要殺了你!不,孤要咬死你!咬、死、你!一塊塊咬掉你的肉,扒掉你的皮,飲你的血……飲你的血……”

梁翕之說到最後,不知怎麽的,嗓音突然嗚咽起來,似乎是覺得委屈,咕咚一聲癱坐在的地上,蜷縮起膝蓋,把臉埋在膝蓋彎,嗚嗚的哭出聲來。

“嗚嗚……”

“嗚——”

“嗚嗚嗚嗚——!!”

起初還是小聲的哭咽,後面越來越放肆,最後幹脆放聲大哭起來。

劉非蹙了蹙眉頭,有些嫌棄的看著梁翕之涕淚交流,無錯,是眼淚和鼻涕一起流,毫無美感可言,尤其是那大鼻涕,蹭的衣衫上到處都是。

劉非道:“曲陵侯,哭便哭,別把鼻涕甩過來。”

梁翕之:“……”

梁翕之嗚咽道:“你還是人嘛?我這般傷心,你竟嫌棄我的涕水?!”

劉非淡淡的道:“並非是我背叛於侯爺,也並非是我令侯爺這般傷心。”

“嗚——!!”梁翕之一聽,更是哭聲如雷,嚎啕大哭道:“你非要說出來麽!?好好好!我便是傻!我便是癡子!我處心積慮,培養出來的細作,竟然是旁人安插在我身邊的細作!嗚嗚嗚——我知曉自己是癡子,你還要諷刺於我!”

劉非有些無辜的道:“臣並沒有諷刺侯爺的意思。”

梁翕之大哭:“你有!!”

劉非平靜:“臣沒有。”

梁翕之哭得更兇:“你有!你分明就諷刺孤了!”

劉非還是平靜:“臣當真沒有。”

梁翕之哭的鼻涕亂甩:“你還說?!你便是有!”

祁湛很想揉一揉額角,但他雙手被綁在身後,無法做到這個動作,輕聲道:“太宰,曲陵侯正是傷心之時,還是不要再說了。”

“我沒傷心!”梁翕之顯然已經不分敵我,無差別掃射,道:“我哪裏傷心了!?為了那麽一個吃裏扒外的狗東西?!我憑甚麽傷心?誰說我傷心了?!我根本沒有傷心!沒有!”

劉非語氣無比平靜的道:“好好好,曲陵侯不曾傷心。”

“無錯!”梁翕之篤定的道:“我不……嗝——不傷心。”

他哭得直打嗝,突然眼眸微微一動,哭聲都斷了,臉上掛著眼淚和鼻涕,奇怪的道:“怪了,你們兩個……怎麽都不著急?”

劉非淡淡的道:“遭受背叛之人,又不是臣,臣為何著急?”

“你還說!!”梁翕之氣的踢腿,道:“我是說,你們倆也被綁在這裏,怎麽只有我一個人又哭又喊,你們都不著急?”

劉非點點頭,道:“侯爺是承認自己哭了?”

“沒有!”梁翕之倔強的道:“我沒承認!”

祁湛腦仁更是生疼,道:“太宰,便不要打趣曲陵侯了。”

劉非輕笑一聲,道:“可曲陵侯嚎啕大哭的模樣,有點可愛。”

“可、可……可……”梁翕之目瞪口呆,臉頰慢慢爬上一層薄薄的紅暈,可愛?

劉非又道:“若是不流涕水便更好了。”

梁翕之:“……”和孤的鼻涕過不去了???

“咳……”祁湛咳嗽了一聲,言歸正傳,道:“曲陵侯不必擔心,其實……”

他壓低了聲音,道:“太宰早有謀算。”

梁翕之木訥的道:“甚麽、甚麽意思?早有謀算是甚麽意思?難道你們早……早就知曉晁青雲是內鬼?!”

劉非點點頭,道:“也不算太早。”

“不算太早,是何時知曉的?”梁翕之追問。

劉非想了想,道:“在客棧之時,只是懷疑。”

“甚麽——?!”梁翕之拔高了嗓音,後知後覺自己喊得太大聲了,連忙壓低聲音,做賊一般道:“你說甚麽?在客棧之時你便懷疑晁青雲了?你怎麽不早說?”

劉非道:“只是沒根沒據的懷疑,若是懷疑錯了人,豈不是冤枉了青雲先生,再者,會顯得臣是搬弄是非之人。”

梁翕之:“……”

但是追兵來的蹊蹺,不是劉非托大,梁錯和梁翕之那樣女服的打扮,若不是相熟之人,決計不會被發現,除非有人出賣,否則追兵不可能那麽快趕上來,還精準無誤的排查客棧。

劉非道:“後來臣便故意讓青雲先生催馬趕路,果不其然,又遇到了攔路之人。不過這次是馬匪,顯然是因著接近兩國邊境,所以典軍更加謹慎,他不想在追殺陛下之時,出現紕漏,再得罪了燕主。”

梁翕之聽得呆呆的,道:“然後……然後呢?”

劉非繼續道:“馬匪的出現,讓臣更加懷疑內鬼,除了咱們趕路的四人之外,只有臣的隨侍方思知曉咱們要往北疆而來,但客棧那次,方思根本不在場,所以排除下來,內鬼細作只剩下一人……”

不過劉非並不能確定,或許一切都是巧合。

讓他真正確定下來的,是劉非的預知之夢。

劉非在夢境中,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與典軍接頭的內鬼面容——正是晁青雲!

梁翕之喃喃的道:“你們都知曉?”

祁湛點點頭,道:“太宰運籌帷幄,早就安排了一切,讓梁主鎮守營地,也並非只是請梁主養傷……”

梁翕之並不笨,恍然大悟,道:“你們把精銳留在營地,等著典軍自投羅網?”

劉非點點頭,道:“正是如此,典軍帶人去抓陛下,他的兵馬必然一分為二,很快會被陛下一一擊破。”

“所以……”劉非換了個姿勢坐下來,道:“如今咱們只需要靜等片刻,等待援軍便可。”

梁翕之後知後覺的道:“你們都知曉,為何……為何專門瞞著我一人?”

劉非坦然的道:“因著曲陵侯乃是義氣中人,若是提前將晁青雲是細作之事告知於侯爺,侯爺還會如此義憤填膺,破口大罵麽?”

梁翕之想了想,可能……也許……不會?

劉非道:“侯爺罵得越是兇,典軍便越是自負,這場戲……也才愈發有趣兒。”

梁翕之沒好氣的道:“你們利用我!”

劉非糾正:“合理利用。”

梁翕之道:“我的嗓子都啞了!”

劉非道:“侯爺罵的也不虧,畢竟青雲先生是真的背棄於你。”

他剛一說完,梁翕之好不容易暴雨轉陰的面容,瞬間又下起雨來,眼珠子通紅,眼眶濕漉漉的道:“你還說?”

祁湛頭疼的道:“太宰累了沒有,要不然,靠在我背上歇一會子?不知梁主還要多久才能興兵前來。”

劉非點點頭:“也好。”

梁翕之:“……”

“殺……”

“殺——!!”

梁翕之還沒有哭夠,心中委屈,突聽隱隱約約的嘈雜之聲,耳朵恨不能支棱起來,道:“是不是梁錯的兵馬來了?”

祁湛仔細傾聽,道:“外面混亂,來了許多人。”

哐——

巨響不斷。

“快來人!!快來人!”

“敵軍殺來了!”

“有人偷襲!”

“是甚麽人?”

“不清楚啊!天色太黑,看不真切,但人數很多!”

“這可怎麽辦?典軍把主力兵馬都帶走了!”

“快!快去通知青雲先生!”

“關閉大門,不要讓敵軍進來……”

轟隆——!!!

又是一聲巨響,轅門被撞得轟然倒塌,大門沖破,黑甲大軍潮水一般湧入營地。

“劉非!”

梁錯一身銀色介胄,手執長劍,一把削掉牢營的大門,直接破門而入,他氣喘籲籲的沖進來,便看到劉非雙手被綁在身後,十足“親密”的靠著祁湛的後背,兩個人背對背靠坐著。

梁錯心頭一股酸澀,走上去狀似無意的踢了一腳祁湛,扶起劉非,給他松綁,著急的上下檢查,道:“可有受傷?”

劉非沒有回答,也是上下打量梁錯,梁錯一身銀甲,與打獵的模樣不太一樣,畢竟這次是真刀真槍的夜襲,面容俊逸而肅殺,眉宇緊蹙,隱含著略不去的殺意,仿佛一頭嗜血的惡狼。

聽說唐朝有一種盔甲,胸前左右各有護胸,被人戲稱為奶#子甲,梁錯此時身著的銀甲,便酷似這個制式,並不會覺得滑稽好笑,甚至襯托著梁錯“雄偉”的胸肌。

好好看……

嗯,想摸一摸。

劉非眨了眨眼目,伸手過去,下一刻,手掌已然按在梁錯的介胄之上。

梁錯並沒有覺得怎麽樣,更加沒有覺得被非禮,畢竟自己穿著介胄,介胄如此厚重僵硬,劉非便是屈指敲一敲梁錯的胸甲,梁錯也不會有所感覺。

胸甲冰冰涼,冒著寒鐵的寒氣,上面還隱隱約約掛著一絲血跡,顯然梁錯剛剛經過一番惡戰。

劉非眼眸微動,若是……若是能扒開這層冰涼寒氣的介胄,感受此時此刻,因浴血奮戰,而快速起伏的胸肌,那便更好了,不,不是更好,是極致的享受!

可惜,眼下不是時候。

“劉非?”梁錯見他不說話,一直盯著自己打量,劉非的眼神……說不上來的古怪,令無懼沙場的梁錯,竟生出一股毛骨悚然,麻嗖嗖的錯覺。

梁錯還以為他受了傷,緊張地道:“到底哪裏受傷了?快告訴朕。”

劉非回了神,道:“臣無事。”

梁翕之大喊:“快給我松綁!我要親自去拿晁青雲這個狼心狗肺的庸狗!別讓他跑了!”

梁錯這個時候似乎才註意到梁翕之和祁湛,分別給二人松綁,在給祁湛松綁之時,又公報私仇,夾帶私貨,十足“不小心”的踹了祁湛一腳。

梁翕之抖開繩索,提上自己的寶劍,大馬金刀的沖出牢營,氣勢洶洶殺到晁青雲的營帳跟前。

嘩啦——

長劍一揮,直接將帳簾子戳了一個大窟窿。

營帳之中點著一盞孤零零的燭火,微弱的火光飄搖在黑夜之間,影影綽綽,忽明忽暗。

呼——

被漏進來的夜風一吹,徹底熄滅,只餘下一縷青煙。

晁青雲端坐在案幾邊,伏案正在畫些甚麽,燈火熄滅,案幾上的畫作也掩藏在黑暗之中。

“晁、青、雲!”梁翕之一字一頓的怒喝。

劉非走過來,道:“青雲先生,和我們走一趟罷。”

晁青雲並沒有掙紮,也沒有要逃走的意思,反而氣定神閑,幽幽的道:“你們來了。”

他放下手中的毛筆,望著被黑暗蒙蔽的宣紙,輕嘆一口氣道:“可惜,這幅畫作,晁某永遠……也無法完成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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